忘記在記憶裡的飛翔

高中學校裡下過雨的涼亭，因為雲雨總是在其上方的關係，亭子本身除了被教官偷掉下的煙蒂，便是水漬的痕跡。


空氣很潮溼，柏油路鋪成的路面也是，我常常蹲在地面從水窪裡的倒影看他，也看見自己。十幾歲的天空，好像不管有沒有發生什麼，都可以變得黑暗。我在僅存的光線穿透他時遇見了他，他卻是暗的。堅硬並且無法被任何東西了解一樣的固體，沒有人照得亮的三十歲大人，陰影得那麼巨大。或許很好，當影深那麼激烈，所有的細節都可以因此不細膩被看見。


他總是喜歡穿黑色的衣服，以為這樣就保護自己跑著跑著就會掉下來的紅色心臟。空氣裡總是巧克力和咖啡的氣味，他嗜吃巧克力與咖啡，也常常倒滿滿的在我手心裡面。我總把他想得太過堅強巨大，把自己想得太軟弱微渺，忘記聽信對巧克力上癮者，是欠缺安全感的極大特徵這種流言。


他的大口袋背心裡總是實驗室裡化學藥劑的氣味，也放置著意想不到的東西，小刀、相機、磚塊，每個物件都太防衛或太有侵佔他人生活的特性。唯一柔軟的，他放置在左邊的口袋裡，總是我寫給他小小的紙條，等待他融化的那封信。你靜靜看著他時，會覺得他是一面高大而硬質的牆
，總是不說話但是安靜的微笑。觸碰他時，才知道那些鬆脫的瓦礫逼使他其實寂寞而易碎，讓人心疼，越靠近卻只會越接近受傷。


在雨天來臨前，他喜歡和雷電比賽。每一道閃光後，開始倒數幾秒後響雷。算計雷光瀕臨的距離與速度，在此之前瘋狂的折疊許多空白的考卷成為飛機，從教室的頂樓，讓它們試飛進天空裡面。紙飛機成群結伴的氣氛，致使他可以說出：「風雨不要來吧，留在我心裡面就好。」這樣動人心弦卻無比糜爛的卮言。


或許他很想逃走，在風雨來臨之前，比任何人都渴望跟飛機一樣上行與墜落。而每一種姿態都只是為了躲避自己。他總是不需要雨衣，水滴落下來時，抿著手上最後的一只飛機，就可以在雨水裡退去。我得到了錯誤示範，致使我總是不懂得，下雨了就必須撐傘這個道理。


看太多次了他為了解脫，而用各種途徑試飛，居然就忘了自己其實有更厚實的羽翼。有這麼長的時間，翅膀都被雨水打濕壓垂，我以為自己一向都不可以飛行。在他羨慕我是個孩子，而我期望將來可以長成他一樣的大人的年紀。我不斷想學習他的厚實，他不斷想體諒我的透明，交錯的時候都忘了誰成為了誰的指南針，而方向感終究要走向一敗塗地。


我始終都沒有了解他，而世界卻輕鬆的善解了我全部的內心。雲雨逼迫著來臨時，我們當時都還沒學會如何撐一把適當自己的傘。但似乎也學會了一點，自以為與雷電競賽的快感，站在轟隆雷響裡號啕大哭，等著雨傾盆來臨。